更新时间:2025-10-11 04:02:21
一、布与木:对形变与效用化的观察 让娜把厨房的事情安排好了后听到了门铃声,嫖客来了,她接过嫖客的衣服,用心叠好挂起来,随后和嫖客一起进了卧室,直到傍晚才出来,让娜原本平整的外衣上有了几处皱,而挂起来的嫖客的外衣依旧平整。嫖客走后让娜去浴室洗澡,她清洗的身体不是像她儿子或者托管婴儿的身体那样被精心保护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她洗的是“妈妈”这件外衣。
个体有意识的行动能返回自身的欲求,是个体能成为一个自由生命的前提,但与自由生命相对的是苦恼生命,他们的行动无意识、无法返回自身的欲求,相反,他们的行动受外在的精神驱动,最终仅惠及除自身外的周遭世界。所谓苦恼生命,是仅为共体而存在的他物,他们作为个体,与共体是对立的,且永远无法找到同类并形成共体;作为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他们与自我也是对立的,因为他们受外在精神影响把自我外在化成了客观事物,这个过程犹如植物纤维被做成布料,并进一步加工成惠及他人的衣服、桌布、窗帘,并且在一次次使用过程中被折叠、起皱、划平。 让娜重新穿好衣服,她脚底的橡胶高跟鞋和木制地板、木门、木桌子、木椅子,伴随着她的走动形成了静态的“场面调度”,它并非由摄影机的运动完成,而是由他物意识的确定性完成,通过这种确定性这些木制的家具、布料做的衣服转化成了让娜的自身,并从儿子出生时就伴随她但还只是抽象范畴的家庭主妇的命运中预感到一种家庭伦理共体的实在性,正是这种实在性,家庭伦理能作为一种精神影响她的判断从而影响她的情绪,因此在儿子回来之前她会紧促地清洗打理自己、准备好晚餐,三十年的坚持让这一系列行动有条不紊,但因为家庭伦理精神的影响,儿子的回来还是让她有点慌乱,尽管儿子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被解开的围巾、铺平的桌布、书本、信件展开了母子关系。“吃饭时不要看书”,让娜这句展露着关心和母亲的威严,同时暗示儿子把注意力放在和自己的交流上,但儿子瞥向了桌布,即使母亲拿出亲戚的信来念,他也一直盯着桌布,没有看母亲一眼,让娜其实也没有看自己儿子的脸,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围巾、衣架、盘子、锅炉上,母子俩的目光投射到的物品,反过来引导他们行动的方向和距离,这些方向和距离在搬家之初是让娜设计和测量的,那时她的意识还是自我的、她意识的行动是利我的,而如今,即使她在楼道、电梯、街道、商店里,她的行动方式还是遵循着家庭伦理的精神:由物品(口子货架)引导目光、低头等待排队(正如等待土豆煮熟)、高跟鞋在街道的砖瓦上的节奏与在木制地板上的节奏一样有条不紊却略带一点慌张,而她要做的不过是修鞋和补衣。 鞋和衣,不论是放在商品货架上、穿在人身上,还是放在地上任人拾取,都只是鞋和衣而已,不过有一种特殊条件它们不再是自己本身,即:鞋要放在鞋柜里,衣服要放在衣柜里。鞋柜挨着大门,打开门就能看到鞋柜;衣柜在床的侧边,睡觉前和起床后都要打开衣柜。在这些布料被折叠前、在这些被做成家具的木头发出响声之前,可以看到它们似乎通过家庭伦理精神返回到了自身简单性中,重新成为了有机自然的生命,只是这个自然不是一种理性的、创造性的,而是单纯的无意识的习惯,没有任何精神活动和感性存在,只有几十年家庭主妇生活对自身外在化的客体事物之存在的确定性,因此,这些鞋和衣,就跟让她惊慌的儿子一样,是她的血和肉。 二、瓷器与镜面:对自我欲求的欺骗 当自我在欲求时,它就会随着它的判断运动,从而面对由判断引导的现实以及现实里的实物,对实物性质的认知和对实物的获得(对象化)会让欲求得到满足,但是也存在一种情况,就是做出判断的不是自我,而是他者,在由他者引导的判断里意识到对实物性质的认知不符合自己的欲求,却最终还是选择获得,并从他者的精神那里寻找借口说服自我去接受这个获得,这样的过程就是对自我欲求的欺骗。
让娜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放在一个瓷盆里,把新的钱放进去瓷盖合上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硬币掉在地上的声音,这时让娜会像看到可以拾取的硬币一样心生喜悦;晚餐时,食物都会盛在瓷盘上,咖啡会放在瓷杯里。慈盆、瓷盘、瓷杯,这些都是容纳意识中欲求之实物的器具,因此与瓷器的接触伴随着欲求的满足。不过,当瓷盆里的钱联系到接待嫖客的时间表,当瓷盘里的食物联系到儿子回家的时间点、瓷杯里的咖啡联系到自己醒来之后到儿子醒来之前的时间段,那这些欲求相关的判断就不是自我作出的而是家庭伦理精神做出的,随之而来的,是欲求的满足转换成了外在自我对内在自我的劝说。 劝说是需要注意力集中的,上述所有的事件组成的时间表需要注意力完全集中才能勉强遵守,难以想象,如此遵守几十年,是怎样的苦恼,除非“妈妈”这件外衣带给她的满足能完全替补欲求实物带给她的满足:对着镜子,让娜涂口红、用粉底遮盖住脸上的毛孔,并挤出相应的微笑和摆出姿势来配合这与家庭主妇外套十分协调的淡妆,这一系列动作节奏没有规律、不可预料、集中在自身,与之前走路、展开折叠的桌布、读信的僵硬节奏完全不同,这一次,她选择将欲求返回自身,做自由的生命,于是她去了咖啡厅,把牛奶倒进咖啡,两个瓷杯之间没有碰撞出储钱瓷碗的声响,它很轻盈、温柔,就像让娜重新尝到自由后的步伐一样,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当自由的灵魂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身体的重心向上升,也不再驼背。 但短暂的自由时光给她带来了痛苦:土豆煮糊了,对土豆的处理打乱了她的时间表,随后接待嫖客、重新做饭都比以往匆忙,以至于没时间清洗身体,“您头发有点乱”,儿子这句关心却如指责一样刺痛她,因为她意识到“妈妈”这件外衣要时刻整洁平滑,不能有一点脏斑和褶皱,而要维持这个状态,则需要她严格遵守那个时间表,但是现在她发现这已经做不到了,她无法劝说自己“妈妈”这件外衣是美的、能满足她的欲求,她想起来,她好久没有尝到美食、性爱带来的满足感,因为儿子,她必须做土豆牛肉、炖汤,来证明这个屋子是个家,而家也让她丧失了食欲,同样的也是因为儿子,她在家里必须把衣服扣子系好(这个扣子后来让她跑了很远的路,最终让她崩溃),遮盖自己的性特征和性欲,矛盾的是,她需要通过性来换取生存,储钱瓷碗与瓷盖的碰撞声带来的短暂喜悦背后是长期形成的、已经无法摆脱的外在身份与内在欲求的矛盾、是对自身欲求的欺骗,本质上是家庭伦理精神在强奸她,正如她儿子说的,如一把利剑,捅进她的自我,然后自我脱离自身外化成了客体,如同她生下儿子的过程。这把家庭捅过她的利剑,她选择去捅向嫖客,她认为是嫖客强奸了她,不过谋杀的场面之所以选择在镜面中呈现,是因为她做出了自欺欺人的判断,她因家庭愤怒、苦恼、伤心,却无从下手,因为家庭伦理精神在现实里仅仅体现为家具引导的方向和力度,与实物本身无关。 三、光与热:重新认识感性直观的对象 在所有的出现中,凡为感觉的对象之实体都有强弱之分,即等级,这个等级的排行取决于感觉的量之产生,从纯粹直观中等于零的量开始,一直递升到任何需要的量。由于感觉本身不是一种客观的表象,又由于感觉中无法见到空间和时间的直观,所以用来表示感觉的量不是广延的,而是强弱的。所以,对让娜来说,存在一种感觉的强量,能把家庭伦理精神对她的形变扭转回来,同时打破家具引导的固定僵硬的行动方向,这个强量起始于街道上的发散的阳光和远处的鸟鸣声,在让娜主动推开厨房的大门敞开阳台时真正作用于让娜:阳光直射进厨房,厨房呈现出了与灯光照射时完全不同的景象,这个景象给让娜留下的记忆让她在后来的所有家务劳动动作中都表现出面容犹豫和肢体停顿,这些停顿让她有力量去愤怒、摔门、对时间表视而不见。她的自我随着她的力量回归到她的身体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她身体重心的变换、体温的上升。
这个强量感觉只占住了让娜漫长生活中的一刹那,但仅仅依靠对感觉的领会,不同的感觉会前后相继,时间和空间也不再是限制自我意识的障碍,而是更多感性对象逐个呈现的前提,因为这个时空这种感性直观形式性质的改变,让娜的期待从儿子、嫖客、托管婴儿的到来转变成了实物里新内容的到来,当她再次擦拭盘子瓷器时、再次抱起婴儿时、再次和嫖客上床时,她从那一刹那的表象里没有感觉到任何内容,所以这一切对她来说并不存在,和它们一起变成虚无的还有整个家庭伦理精神还有家庭伦理精神抢走的让娜的自我,纵使现在重新获得了感受力和愤怒的力量,也无法得到长久的自由,在夜晚的法律(家庭)湮灭后,她将满腔怒火撒向了白日的法律(国家),最终,血液染红了床单,这次她再怎么抚平清理也无济于事了。 夜晚,屋子里的灯光都没有如往常那样开,让娜面对窗外,看着射进窗户的霓虹灯光,期待着日光与鸟鸣声再次唤醒她的感受力,而这次一切都没有了:她不能从家庭伦理那里寻找借口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也无法劝说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因为恐惧只能坐着,听不到往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有力却僵硬的声响,也无法展开和折叠布料和纸张,也没有了做晚餐时的有条不紊中的惊慌;她对感性直观对象里的内容的期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任何变化的恐惧,倘若条件允许,她期待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儿子永远不要回来;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这一系列事件和折磨后,她的自我从来没有回到她自身里,她无法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以自己爱好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求。让娜现在失去了一切她曾经憎恨过的、深爱过的人和事。 这几十年,经过的街道、叠过的衣服、做过的晚餐、洗过的碗筷、读过的书信,都令让娜很痛苦,但是所有人包括让娜自己,都没有直接强迫她去结婚、成为家庭主妇,让娜对于结婚的印象也很简单:他来把我们从法西斯里解放出来,所以就和他结婚了。所以,婚姻和解放两个完全不相干的词在让娜心里绑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拥有保守内核、性质上二律背反的人生信条,这也是本片导演香特尔·阿克曼的母亲的人生信条,毕竟,有什么比得上法西斯的集中营更恐怖呢?这种矛盾同样也反映在阿克曼母女的关系上,母亲经常就集中营的痛苦对她喋喋不休,而阿克曼并不能理解反而唾弃这种倾诉,同样的,母亲也不能理解她的双相情感障碍症,当她病情发作时,她母亲只能一个劲地质问“你怎么了?”。三个半小时的本片确实让观众觉得煎熬,但与生活本身的痛苦比起来,只是偌大家庭里的一处灰尘,会无数次、在不同地方被让娜这样的家庭主妇擦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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