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5-08-20 04:02:46
在《丑陋的继姐》里,美丽的表象不再是水晶鞋的闪亮、南瓜车的奇特与仙女裙的闪光,而是凿子凿向鼻梁的尖叫、弯钩穿过眼皮的刺痛和绦虫在肠道里的涌动。很显然,传统浅薄的《灰姑娘》的故事将不再会吸引观众的兴趣,这一次灰姑娘的故事被从侧面掀开,镜头对准了一直被沦为笑柄的丑陋的继姐,导演在对经典重塑的“刻意坎普”和身体恐怖下,将黑暗的生理恶心的现实替换了仙女教母的魔杖的耀眼,让观众直面“削足适履”的代价。
在艾尔维拉不断的自我改造和幻想中,外貌依旧是所有人关注的重点和幻想实现阶级跃升的出场券,毒品般的止痛药和变美仪式与复古迷幻合成器交织在一起,构筑一场注定悲剧的梦游。观众也在已知的悲剧结局下,去体验这场疼痛的邪典童话。
《灰姑娘》大抵是世界上所有人都熟知的经典童话故事,从西方主流版本中最初的故事雏形,到法国佩罗版引入南瓜马车、仙女教母等奇幻元素,再到更广为流传的格林兄弟版中增加削足适履、鸽子啄眼等黑暗描写,继而转到迪士尼动画超强强化版!王子大拯救!这个故事也始终围绕着“美貌即命运”“婚姻即拯救”的核心逻辑,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都需要通过美貌、华丽变身来获得男性的青睐,最终实现阶级的跃升。这种传统叙事的邪恶之处从未消散,女性命运完全依附于婚姻与男性拯救,外貌成为一个女性的核心个人价值。《丑陋的继姐》并未将这一元素排除在外,而是选择将其放在一个坎普趣味的放大镜下进行经典重塑。尽管电影中有提到艾尔维拉(继姐)在不断阅读王子的诗歌,礼仪老师在强调内在的重要性,不过这一切也不过是掩盖真实欲望的幌子,显得像是一种虚伪的表演。导演没有对此进行任何明确的评判,而是通过夸张的造型和跃升的行径,将这些行为呈现为一种掩盖真实欲望的幌子。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无论埃尔维亚如何努力地学习和提升,她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通过外貌的改变来获得社会的认可,渴望成为那个被拯救的灰姑娘。
苏珊·桑塔格认为坎普分为三个层面:某种唯美主义的形式;一种看待事物的方式;某种见之于“物体和人的行为中的品性”。她列举了一些坎普风格经典之作:非自然的、纯人工的且包含大量技巧因素的;夸张的、“非本来”的、处于“非本身状态”的;兼具两性特征的“男人”与“女人”、“人”与“物”之间的可转换性。过时、陈旧、失败,但充满诱惑力与戏剧性之物。同时,这些艺术品还一定要饱含着创作者难以遏制的真诚、 激情与狂热,乃至某种“铺张的精神”。
《丑陋的继姐》正是通过多重坎普的叠加,来完成对《灰姑娘》故事的解构。影片对于灰姑娘经典故事的重塑构成了第一重坎普,影片并没有讲述我们已经不愿再看的童话故事,而是将本事背景板的“丑角”推至舞台的中心,除了阿尔玛之外,影片呈现出一个全员恶人的景观,尽管人物动机依旧是简化版本的,但也为继母和继父之间的利益婚姻联结、灰姑娘的人格“不完美化”、所有男性的丑恶符号画像提供了更多的切面,这本身就是对于经典叙事的一次挑战和戏谑。艾尔维拉对成为“Star”的渴望,如同《珀尔》中的主角一样,在各自的领域里进行着狂热的追求。她身体里那不断涌动的绦虫卵和孵化过程,则呼应了《异形》经典IP中的异质幻想和柯南伯格式的身体恐怖。这种对成功与光鲜亮丽的追求,以及对王子婚姻的扭曲幻想,最终导致了她《黑天鹅》般的自我毁灭。而她将睫毛和鼻骨整容手术应用在自己身上,又不禁让人联想起《发条橙》中经典的洗脑和改造意象,这是一种对自我意识和身体的极端干预。这些对于经典IP的致敬与应用也应征着坎普趣味中的互文与拼贴。
主角身份的转换构成了第二重坎普,完美无瑕的灰姑娘退居次位,被社会所定义的丑陋的继姐成为主角。埃尔维亚在对自己的身体进行痛苦的改造后依旧未能获得王子的青睐,王子最终依旧选择了更为耀眼和神秘的灰姑娘,她的幻想和“努力”后的失败、欧洲中世纪的华丽服化道的“过时”展现以及这些元素所共同构筑的“非本身状态”,一切都被夸张、是真、戏剧化,恰恰构成了坎普中最为重要的特质,艾尔维拉对于美丽的病态追求和她本身对于婚姻的完美幻想产生碰撞,因此所遭受的身体痛苦和精神折磨都充满了坎普的夸张与戏剧展现。
邪典元素与身体恐怖的运用构成第三重坎普,影片中对于身体的改造、对于美的极致追求,以及由此诞生的种种怪诞和恐怖都带有强烈的邪典色彩。影片中的美是艾尔维拉被凿开的鼻梁骨以及美国《The Masses》杂志刊登的鼻骨美容术上戴的铁箍的复刻还原的异物矫正器的呈现,是用鱼钩般的缝针将粗棉线和卷翘浓密的睫毛缝制到眼睑上,是小小的绦虫卵在肠胃中孵化至十几米长后导致的瘦身,这些被剖开、缝合、削减、充足的血肉和残酷到病态的执念,将所谓的“美”的历程呈现到观众的眼前,构成一种感同深受的身体刺激,达到体验观感的极限值。身体和美的异化在银幕上构成一种腐烂的诱惑力,影片延续着B级片与cult电影对于夸张和怪异的迷恋,又以一种过度的激情将这种怪诞和猎奇推向情绪深处。而其实这些“变美”手术也正是现实中上世纪变美手术的一比一复刻,甚至还有所克制。人们在现实中对于所谓美的定义和对其的狂热追求,也达到过如此病态的程度。观众在影片中也由此类视觉刺激在不适感和刺激感之间徘徊,观看这一场令人作呕的舞台剧。
坎普三重奏为《丑陋的继姐》搭建了一个华丽而病态的外壳与部分内在狂欢,而艾尔维拉的心理与身体的关系成为这部电影持续性的内核动力。她的身体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从她们一家人搬来瑞典开始,母亲就提醒艾尔维拉隐藏自己的牙套和微笑,艾格尼丝的美丽也不断吸引和刺激着她,继父也肆无忌惮地将蛋糕扔到她的脸上取笑……她的身体始终处于他者的凝视中,被母亲、整容机构、礼仪教师、王子以及整个宫廷男性所审视。拉康意义上的“镜中我”在这里被呈现出来:艾尔维拉不断在房间的镜子中去审视自己,从最开始进入这个农场房间中挤出鼻尖上的油脂、看着自己被认为的不够纤细的身材,到整容机构中的呆滞而狂热的医生手持的去呈现艾尔维拉不够完美的镜子,跳芭蕾时舞蹈室的镜子,她习惯性地想从中寻找理想化的身体。然而那些确实她为了接近完美化身的幻影。
她对外貌的执念也并非单纯的虚荣,在此之前她也只是单纯想要嫁给理想中的王子,而在见到这个世界后,她开始去适应整个世界强加而来的生存策略。影片也清楚地展示了这个世界的逻辑——外貌是舞会入场券,舞会是唯一的阶级跃升场,王子和富商大贾的青睐是终极目标。于是,身体成为了一场交易中的筹码和抵押。每一次变“美”手术,无论是锉鼻骨、还是缝接睫毛、还是吞下寄生虫卵都是对原本的身体的替换,她就在每一场手术,每一次将自己与艾格尼丝的对比,每一次被母亲的嫌弃,每一次交易中实现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献祭,将自己交付给一场虚幻而邪恶的社会规范。身体上的恐怖与猎奇被推向身体政治的议题,美貌不只是审美问题,而是权力在肉体上的落点。
无疑,身体是一个饱含社会、文化、经济等多重涵义的意义场所,“身体是一个模式,它可以代表任何有限的系统”, “身体是个复杂的结构,它的不同部分的功能及其相互联系,为其他复杂的系统提供了象征的源泉。”福柯坚守身体乃社会结构和权利系统中被动的、无力反抗的实践典范。艾尔维拉就是这场献祭中的中心点。
这种身体政治不仅限于规训与改造,更延伸到了艾尔维拉的幻想与心理中。艾尔维拉对王子、对舞会、对规训下的理想美的执念,以及母亲和整容师对于她身体的改造,以及所有参与舞会女孩的仪态训练、舞蹈训练,都使得身体成为连接现实与幻想、欲望与规训的交汇点。影片在空灵而复古的合成器音乐与中世纪华丽古堡的置景、朦胧而甜腻的粉色梦境和视觉上的放大上,将观众置身于艾尔维拉的身体的主观体验中,让幻想、痛苦、恶心都变得可感可知。当身体成为权力、幻想、阶级、规训的焦点,美貌便成为了权力结构和生存策略的具像化。
与艾尔维拉被社会、权力和阶级规则强制规训不同,她的妹妹阿尔玛几乎完全游离于这一体系之外,成为了影片中的对照组和最后的伦理存在。面对姐姐吞下绦虫时她选择厌弃与离开,面对惊悚的凿骨手术时只有她不忍直视、满脸惊恐,她拒绝参与到这场身体献祭中,保持着游离与独立。在月经到来后,打扮更加偏向中性化,不穿束身衣,转而穿上和马夫类似的粗麻布衣服,行动也更加自在,不参与到这场审美规范中,在农场的日常偏向于沉浸到自然当中,形成了与其他人毫无相关的存在空间。影片通过阿尔玛的存在,呈现了身体规训的可选性。当然,前提也是阿尔玛并没有参与到“婚姻”游戏的先决条件,以及后期所有人的注意都是将姐姐送入这场游戏中去。最终,阿尔玛带着“毁容”的艾尔维拉逃离了这里,存留着这一暗黑童话故事的最后的生存缝隙。
这场改编并非是简单的传统童话的反义词,一切规训和凝视都被放置在明面上,导演也并未对此作出说教,但一切都不言自明。在这场已知结局的悲剧下,我们也看着故事如何演绎,以及阿尔玛如何打开一个逃生通道。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上一篇:问君西游何时还